Mrsmozi

沉溺于深蓝海底.

【潘杨之好|刘郑版】梦落神明

*联文48h接力第一棒

·无换脸/有私设oc,1.8w字一发完

·被拒婚后的追妻+县衙破案日常

·县令潘樾x仵作杨采薇

*第一次写案情太难写了求轻喷(滑跪)

*喜欢的话请大家给个一键三连吧!爱你们~


01

“砰砰砰…”义庄的门被大力敲响,从里面传出女子清脆的声音,“何人?”

“新县令上任,着本县仵作前去县衙交认。”

“知道了,这就来。”杨采薇用洗的发白的粗布垫上刚烧开的药壶把手,漆黑浓郁的药汁从壶口流出,盛了满满一碗,她双手捧起碗,一边吹着一边往内屋走去,“师傅,喝药了。”

磕掉一块瓷的碗被放在漆掉的斑斑驳驳的桌子上,杨采薇用手指捏了捏耳垂,指尖上的热气被耳垂分摊不少,“师傅,我去一趟县衙一会就回来,你记得把药吃了。”

“吃饼。”坐在屋内头发半白的中年人忽然开了口,杨采薇笑着点了点头,转身往外走,“知道了师傅,回来给你带饼吃。”

从义庄到县衙要路过城外的一片桃林,如今天气渐暖,桃花都开了,风将花瓣吹落层层叠叠地覆在泥土上,宛若漫天粉色的雪。

杨采薇驻足在桃林前看了半晌,嘴角始终带着淡淡的微笑,春和景明,每年桃花盛开的时候,都是她感到最幸福的时刻,如此这般十年,年年如此。

也不知晓新来的县令怎的想起来连仵作都喊去交认,或许真如她过去所期盼那样,来了个公正的县令罢。

县衙里里外外围站了许多人,有人见她过来便皱起了眉头,议论声响起,“她怎么来了?真晦气…”

杨采薇毫不在意她们的议论,只是淡淡的看了她们一眼便抬脚进了县衙。

她早该猜到的。

此时此刻坐在堂上的新任县令不是别人,正是一个月前被她拒婚的御史大人潘樾,那日她将叠好的凤冠霞帔完完整整的还到了潘府,对潘樾说要退婚。

潘樾问她理由,杨采薇微垂着眸,“潘大人的好意我已然知晓,如今事情已经过去十年,小女子自是不在意自己能否做回真正的杨采薇,也不愿离开禾阳离开师傅,更不愿随潘大人回京,”她的声音不卑不亢,语气平淡,仿佛在诉说着旁人的事情,“潘大人自有属于自己的生活,我也亦然,大人贵为御史台,定然有更大的作为,而我不过是义庄的背尸人,只守着我这一亩三分地。强扭的瓜不甜,就算将你我二人如今的人生强行捆绑在一起,我相信对现在的你我来说都未必是一件正确的事情。”

“所以,”杨采薇往后退了一步,抬头直视着潘樾的眼睛,“小女子无法履行婚约,请潘大人谅解。”

那天她说完就离开了潘府,听人说起才知晓第二日潘樾便动身回了京,虽说心里有些说不上来的失落感,但杨采薇更多的是庆幸与释然。

本就该如此的,他们不必有更多的交集了。

“本县仵作何在?”堂上的声音响起,将杨采薇的思绪拉回了现实,站在她前面的衙役抱拳答着,“回大人,本县老仵作已得疯病多年,现下来的是他的徒弟。”

杨采薇站在角落里,半鞠了一躬作为回答。

“如此,便由杨采薇担任本县新的仵作,老仵作的月例还是照常发放即可。”潘樾嘴里对书吏说着话,眼神却始终落在杨采薇身上。

“谢大人。”

杨采薇没有拒绝,成为仵作是她期盼的事情,师傅的病也需银子医治,她断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交认过后,潘樾遣人都散了,杨采薇混在人群中也打算离开,脚刚迈出去半步便被人叫住,“杨采薇,你留下,有案子要与你商议。”

等到县衙里的人都走光了,潘樾才起身走到杨采薇身边,微俯着身打量了她一会,语气亲昵,“怎么才一个月,感觉你瘦了不少,平日里可有好好吃饭?”

“大人,”杨采薇回他,“不是要商议案子吗?”

“无妨,”潘樾朝她笑,“案子一时半会弄不完,我从京里带了不少好吃的,连你喜欢的芙蓉斋的桃酥饼也带了些,你且带回去与你师傅一起吃。”

“大人好意小人心领了,东西就不…”拒绝的话还未说出口,就被潘樾截了话头,“采薇,你拒婚也就罢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也要拒绝吗?我不逼你与我成亲,但至少别拒绝我对你好,可以吗?”

杨采薇抬眸望着潘樾望向他的眼睛,让她倏地想起小时候他们偷吃中秋月饼时,潘樾问她“如果你飞走了我怎么办”时眼里的慌张和无助,杨采薇抿了抿唇,没有再说话。


02

有案子这事儿潘樾并未诓她,新县令上任的第二日杨采薇便跟着潘樾去了案发现场,报案的是县城三里外的一户农民,他傍晚耕作回家时在路边小解,眼神乱飘间看见旁边的草丛里有一只胳膊,他上前查看拨开草丛发现是一具尸体,吓得裤腰带都没扎好就跑来县衙报了案。

杨采薇他们到的时候尸体旁边的草已经被斩掉了一部分,“欸!别砍了!”杨采薇小跑着过去,“案发现场不要破坏。”

那斩草的衙役皱起了眉刚想说什么,望见她身后的潘樾立马噤了声,默默地退到了一旁。

杨采薇并没有第一时间去检查尸体,而是仔仔细细地观察四周,草被斩了一部分,这让她无法精确判断这些草是否有倒伏,泥地上没有明显鞋印,也没有拖拽或者打斗的痕迹,此处应是第一案发现场,而非抛尸之地,不排除此人也有自杀的可能。

尸体呈大字型趴在地上,检查一番发现后背并无伤痕,杨采薇蹲下身抓住尸体的胳膊将其整个翻了个面,在场所有人看见尸体正脸的时候都不由自主地倒吸了一口冷气。

死者的脸皮开肉绽几乎没有一处完好,再加之沾着黑漆漆的泥巴,与被蚊蝇叮过的腐肉一般令人作呕,连潘樾都有些表情不自然地撇过头不去看,但杨采薇无动于衷,她动作利落地从怀里掏出验尸工具包,戴上手套拿出镊子,俯下身凑近尸体,在那一团血肉模糊中寻找着什么。

日头从头顶往西边挪了挪,春末的禾阳有些燥热,气温将尸体炙烤,一阵小风吹过,腐臭味立刻四散开来,周围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但无人敢催杨采薇。

“大人,”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许只是一刻钟,但漫长的沉默后杨采薇的声音如同救星一般响起,她用镊子夹着一小块组织递到潘樾眼前,语速很快地对他说,“大人请看,这是一块被烧焦的皮肤组织,但此人并非被火烧,而是被液体所烧,这一块组织四周已经碳化了。”

“是何液体?”潘樾微皱着眉,问完后又自问自答,“像是绿矾油?”

“正是,”杨采薇点了点头,“此人应是禾阳县外硫矿场的人,他的指甲缝里有棕黄色和黑色的粉末,嵌的极深,这必然是常年接触硫黄的人才会有的,可以去查一下此人身份再去寻一下矿场里的人审问一番,应该能有其他线索。”

衙役们领了命令去探查,个个都脚下生风地跑了,杨采薇却还蹲在地上,潘樾绕到另一侧低头看着,问她,“若被绿矾油灼烧,此人为何没有任何挣扎的痕迹呢?难道是先杀再烧吗?可既然要置人于死地,何须如此麻烦,直接一刀了结不是更好?难道说凶手想要…”

“凶手想要毁掉他的容貌,”杨采薇接过潘樾的话头,把手里的镊子换成了小刀,“这么煞费苦心地将人杀掉又毁容,无非两个目的,报复或取代,哦对了,”杨采薇顿了顿,话里带着些揶揄,“潘大人最好走开一些,我要剖尸了,大人一会别又肠胃不适吐在尸体上。”

潘樾扯着嘴角无所谓的笑了笑,“没事,为了陪未来娘子破案,潘某总要习惯的。”


03

潘樾帮杨采薇把尸体带回义庄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她刚收拾完给尸体盖上白布,就开始赶客,“天黑了,潘大人请回吧,待查清此人身份叫家属来认领即可下葬。”

潘樾站在原地没动,有些怨气似得,“你我二人查了一天案,怎的也不进一进地主之宜留我吃顿饭呢?”

杨采薇似乎是听到了什么稀奇的事情一般疑惑地抬头看着潘樾,“在这儿?义庄?”

“额…”忘了这茬,潘樾欲盖弥彰地清了清嗓子,“那便与我出去吃吧,就当给我这个新县令接风了,如何?”

“出去吃?”杨采薇还没答话,师傅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停尸房门外搭了话,“出去吃好啊,吃鱼,不行不能吃鱼,我徒儿不爱吃鱼,”自言自语絮絮叨叨的,“吃肉,吃肉可以,吃肉。”

潘樾向杨采薇抛去一个询问的眼神,得到她的回复,“那得我付钱。”

潘樾当然不会让杨采薇付钱,但他没有拒绝,带着师徒二人去了满喜楼吃饭,还要了个小包厢。

菜上的很快,肉蛋菜都有,唯独没有点鱼,潘樾刚擦净筷子递给杨采薇,师傅已经吃了小半碗了。

“师傅说你不爱吃鱼,可我明明记得小时候你还挺喜欢的,”潘樾找了个话头与杨采薇闲聊,手里也不停地给她布菜,“这个肉炖的烂,多吃点。”

“潘大人,我自己来…”杨采薇夹过肉放在米饭上,师傅也夹了一块肉,一边吃一边口齿不清地说,“这丫头被人冤枉偷吃鱼,还是我救的她呢。”

“师傅!”杨采薇喊了他一声,“好好吃饭。”

潘樾知道她不愿再提起过去的事情,便也没有再多问,只是这顿饭到底吃的有些不舒心,倒不是菜不合胃口,而是他的心里嘴里都是苦的。

他甚至都能够想象的到被冤枉的采薇是如何被欺负,又是如何高昂着头与对方争辩的,这让他觉得自己的心疼的泛出了苦水,看着她如今好好地坐在这里,潘樾没有比这更感激上苍的事了。

往后定然要加倍对她好才行。

“潘大人,潘大人?”杨采薇喊他,“怎么不吃了?”

“哦,我吃饱了,”潘樾把菜都往杨采薇面前推,“你再多吃点,不够再加。”

“我也差不多了潘大人,”杨采薇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双手端着伸到潘樾面前,“以茶代酒,给潘大人接风。”说罢便将茶水一饮而尽。

“好好,”潘樾也将自己杯中的茶水饮尽,开心的不得了,“往后还要多仰仗未来娘子帮忙破案了。”

“娘子?”师傅突然抬起头瞪着潘樾,“什么娘子?你说谁是娘子?!”

“哦,”潘樾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尚未好好拜过师傅,他站起朝着杨采薇的师傅作了一揖,“晚生新任禾阳县令潘樾,拜见师傅。”

“潘…潘樾?!”师傅突然丢下筷子也站了起来,左右环顾四周似乎在找什么,最后急奔两步抓起窗台边的花瓶就要朝着潘樾打过去,嘴里一遍遍喊着,“坏人,坏人。”

“欸欸欸,师傅!”杨采薇赶紧爬起身跑过去抓住他的胳膊,扳着手劲将他手上的花瓶夺下来,边安慰着,“师傅你弄错了,他不是坏人,他是新的县令,县令,师傅。”

好不容易把师傅安抚顺毛了,杨采薇略带歉意地看着潘樾,“不好意思啊潘大人,我师父生着病,还望大人有大量不要与他计较。”

“怎会,”潘樾连忙摆手,“无妨,无妨的,师傅也是为了护着你,说计较真的太见外了。”

“哼!”师傅哼了一声,杨采薇拍着他的背,“师傅吃饱了吗?吃饱的话我们回家吧。”

最后还是潘樾付的钱,杨采薇身上的钱不够,说让他先垫着,日后从月钱里扣,潘樾说好,但是他执意要送他们回去。

月光如一层薄纱笼罩着义庄,原本阴森恐怖的地方此刻看起来却多了些温柔,或许是因为有杨采薇在,所以潘樾如此觉得。

安顿好了师傅,杨采薇带上内屋的门出来,看见潘樾站在院子中抬头望着月亮,听见动静转过头看着她,还如同小时候那般笑着,“采薇,你看,今夜的月亮好圆。”


04

那面目全非的死者的身份果然是城外硫矿场的工人,只不过衙役们里里外外询问了两日都未曾问出过多的信息,只知晓死者叫刘宝森,是硫矿场挑拣矿石的普通工人,外地人,家中无父无母无妻无子,孤身一人,平日里不爱说话没有与谁有过节,毫无存在感的一个人。

那日杨采薇剖尸也检查过,对方食道被绿矾油灼烧无法知晓是否中毒,但胃和肠道里并无异常,如若是先死亡再毁容,那为何食道里也被一并毁了,可反之,如若是先毁容再死亡,那如此强烈的痛感对方为何一点挣扎的痕迹都没有。

实在是奇怪。

听完衙役来报后潘樾便坐在堂上思索着,视线不知道落在哪里,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空心的环形玉佩,这是他这么多年来都改不掉的习惯,好像只有将玉佩握在手里,他才觉得内心是安全的。

杨采薇进到县衙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一幕,她轻轻咳了一声,朝堂上喊道,“潘大人。”

“你来了,”潘樾回过神,将玉佩仔仔细细地塞进了怀里,自然而然地对杨采薇说了死者的事情和自己的疑惑,末了问她,“你觉得呢?”

杨采薇刚要开口,衙役来报,城外又发现了一具尸体。

天上的云层剧烈翻滚,刚才还晴朗的天气这会已然乌云密布,杨采薇掀开马车的帘子,嘱咐车夫快一些,下雨的话,案发现场很多线索怕会被雨水浇灭了。

潘樾坐在马车的另一端,目光始终追随着杨采薇,眼神温柔的几乎要捏出水来,嘴角带着他自己或许都没有意识到的微笑。

杨采薇被他看的有些无奈,“潘大人不是问我对死者死亡方式的看法吗?”杨采薇偏头靠在马车内壁上,一边思索一边回他,“我剖尸检查过,死者只有口腔和前段食道被灼烧,要么是绿矾油入口的量少,要么就是死者刚死亡就被灌,所以液体并未流入胃中,但死者除灼烧部分外没有其他致命伤,只有心脏处有血液淤积…”

“死于心梗?”潘樾接过她的话头,“那就是说,死者很可能心梗死亡后半个时辰或更短时间内被凶手灌以绿矾油,再进行抛尸,可案发现场并无明显的证据证明是抛尸现场…”

“二位官人到了。”车夫停住了马车,潘杨二人下了车直奔案发现场而去,天上的乌云已经堆叠在了一起,仿佛下一秒就要承受不住地将雨水抛洒下大地。

“身上多处骨折,多处长条形外伤,死因是坠亡,”杨采薇不过是伸手摸了摸尸体便得出了大致结论,她复又抬头环视一圈,“没错了,死者是从左前方的山崖上摔下来的,一路被树枝划伤滚落到此处,直接死因是肋骨骨折戳穿了肺。”

“此人身份可有查到?”潘樾问旁边的衙役,“回大人,此人是硫矿场的工人,小人前几日去探查时还与此人打过照面。”

杨采薇皱起眉看了一眼潘樾,发现对方也正皱着眉看着她,杨采薇提议,“大人,趁现在还未下雨,上去山崖顶上看一看吧,或许有其他线索。”

潘樾常年习武,杨采薇又常年背尸,两人的体力都出乎意料的好,没走几步衙役们就落在了后面,杨采薇可等不了他们,脚步匆忙的往山上走。

风越来越大,吹的树叶沙沙作响,尘土也被卷起,将人裹挟,这雨眼见着就要落下来了。

“哎呀!”杨采薇走的急,飞扬的尘土又遮了些视线,没在意前面的小土坑,一脚踩空,虽然潘樾眼疾手快地接住了她没有摔倒,但杨采薇的脚却实实在在地崴了。

“没事吧?”潘樾几乎是半搂着将她圈在怀里,看着杨采薇咬紧的牙关担心的不得了,“脚疼吗?还能走吗?”

“我没事…”杨采薇扶着潘樾试着往前走,脚刚落地就疼的叫出了声,脚腕处钻心的疼,估计是伤到骨头了,杨采薇此刻有些焦急。

“来,我背你,”潘樾知晓她急着去看案发现场,二话不说在她面前蹲了下来,言语中催促着,“快点上来,马上下雨了。”

杨采薇已经记不清潘樾上一次背她是什么时候了,总之比十年还要长,她的手虚搂在潘樾的肩上,她才恍然间意识到潘樾是真的和她一样都长大了,长的比她高比她壮,不再是小时候那个喜欢跟在她身后的小屁孩了。

远方一声惊雷,雨终于藏不住地悉数落了下来。


05

两人被雨淋的透湿,春末的雨后又凉又潮湿,回程的马车上杨采薇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在让潘樾送她回义庄时嗓音都开始有些沙哑。

“先回县衙。”潘樾的语气不容置喙,杨采薇也没再坚持,毕竟她现在瘸着一条腿,跑也跑不掉,审时度势她是懂的。

杨采薇依旧是被潘樾背进县衙内院的,虽然她极不情愿但潘樾的脸色难看的要死,是她执意要上的山,潘樾生气她也觉理亏。

“去打一桶热水到我房里,”潘樾吩咐下人,“再去把药箱拿来。”

杨采薇被潘樾放在塌上,不一会儿下人就打了一桶热水进来,潘樾将屏风支起来,将她扶到桶边然后自己退了出去,“我就在门外,有事喊我。”

杨采薇哪有什么泡澡的心思,快速的洗了洗就擦干身子套上了潘樾给她准备的衣服,粗布麻衣穿的多了,这身素锦缎的衣裳着实有些不太习惯。

“坐好,把脚伸出来,”屋子里被收拾干净,潘樾将她扶回塌上,边说着边打开药箱,杨采薇刚想说“不用麻烦”,脚腕就被潘樾握住了,对方轻声对她说,“越距了。”

由于常年行径于城外,杨采薇的脚上也有着大大小小不少的伤疤,对于一个女孩子来说并不好看,但他二人似乎都不在意。

此时杨采薇崴到的脚腕已然红肿,潘樾往手心里倒了一些药酒,搓热,然后捂了上去,轻轻揉搓着。

明明只是在帮她治疗,杨采薇却觉得自己的脸有些发烫,她抬手摸了摸耳朵,耳垂也热热的,大概是刚洗完澡吧,杨采薇心想。

“大人,”杨采薇撇开脑袋看向窗外,雨滴落在窗檐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杨采薇似是自言自语,“今日的死者是被人从山崖上推下去的,也是硫矿场的工人,你说这两个案子是不是有什么联系,可是联系到底在哪儿呢?”

“先别想案子了,”潘樾将一小块木板和她的腿固定在了一起,还贴心地给她套上了足袋,用着商量的语气和她说,“一会先吃点东西,晚上便宿在我这儿吧,”怕她想歪似得又补充道,“我睡外院,内院就你自己,有什么事你喊我即可。”

“可是师傅还在…”

“我已经派人过去陪着了。”

“今日验尸的卷宗我还要写…”

“已经拿过来了,一会你可以在这儿写。”

潘樾根本没有给她任何拒绝的机会,“可是…”

“没有可是,”潘樾将杨采薇的腿轻轻放下,起身绕到她身后,替她擦起了未干的头发,潘樾的声音从头顶落下,“你如此这般如何照顾你师傅,如何照顾自己,万一不小心受伤又更严重了,义庄周围连一个能帮你的都没有,虽然我知晓你过去也是这样过来的,但是今日不同以往,你有我了。”

杨采薇终究还是拗不过潘樾,在县衙内院留了下来,此时她在潘樾直勾勾的眼神中喝完了一碗汤药,虽苦但杨采薇也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却未曾想潘樾往她手里塞了一颗蜜饯。

“含着吃一会,甜的。”

蜜饯入口的一瞬间,甜味就在她的口腔中肆意开来,汤药的苦味被瞬间击散,杨采薇有些恍惚,她想起了小时候自己总是倾心于各种各样的糕点,潘樾就总是换着法儿的买给她吃,家中出事后这么些年,她一次都没有买过,她以为自己已经不喜欢了,可现下她发现自己还是很爱吃甜食,只是生活太苦了,让她都忘记了还有甜。

杨采薇有些想哭。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哭过了,原来人在苦难时流不出的眼泪,会在感觉到幸福时才流下吗?

那夜杨采薇做了许多的梦,梦里是成片成片的桃花林,桃树枝上用刀刻着“潘杨之宅”的字样,有个小男孩从远处朝她跑来,一眨眼便变成了现如今潘樾的模样站在她面前,一遍一遍地告诉她,“杨采薇,你看见了吗?这是我们的桃林。”


06

“杨姑娘,杨姑娘,”大门被敲响,被潘樾请来照顾杨采薇的大婶在门外喊她,“老身给姑娘准备好了早饭,姑娘开开门吧。”

“来了,”杨采薇套上外衫一瘸一拐地去开了门,伸手要去端大婶手里的托盘,“谢谢婶子,给我吧,我自己来。”

“没事我来吧,”大婶伸手挽住了杨采薇的一只胳膊,扶着她坐到椅子上,又将托盘里的吃食一一摆在桌子上,“姑娘慢吃,潘大人一会过来。”

这一桌都是杨采薇小时候爱吃的,小米粥、煎饺、鸡蛋、豆腐脑,还有小馄饨,她哪吃的完这么多,“吃不完浪费就太可惜了。”虽然嘴里这般说着,心里却还是很开心的,这么多年了,难为潘樾都还记得。

“采薇,”潘樾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杨采薇转头便看见潘樾身着一身藏蓝金丝暗纹外衫,太阳正在他身后,将他照的透亮,“我可以进来吗?”

“大人一同来吃早饭吧,”杨采薇递给他一把干净的勺子,“太多了我一个人吃不完。”

潘樾曾无数次的想过,如果当初杨济安没有出事,他和杨采薇会如何,会稀疏平常地吃一顿又一顿早饭吗,像今日这般。

“刚衙役来报,昨日山崖下的死者名叫苏大州,据他妻子说,苏大州前一日以寻友人喝酒为由出门,由于平日里苏大州经常宿酒第二日才回,他妻子便没放在心上,”潘樾伸手从托盘里拿了一颗鸡蛋,在桌子上将外壳磕碎,“苏大州此人与硫矿场其他人也并无恩怨,目前再无其他有效线索了。”

“苏大州的妻子可还有说别的?”杨采薇问道,“譬如他当日有没有什么反常之处?”

“怎么?你怀疑他妻子说谎吗?”潘樾十分顺手地把剥好的鸡蛋放入杨采薇的碗里,“要不是你脚崴了不好出门,不然…”

“潘大人,”杨采薇神采奕奕地看着他,“今日天气甚好,不如我们出门查案吧。”

潘樾就知道杨采薇会按耐不住要出去查案,所以连拐棍都给她准备好了,杨采薇拄着拐在院子里走了半圈似乎十分满意,抬起头笑意盈盈,脸上从额头贯穿到右耳的伤疤在阳光下如此耀眼,潘樾听见她说,“谢谢大人。”

为了避免太招摇,他二人只带了一名随行衙役,也都换上了日常的常服,去苏大州家要路过禾阳县最繁华的一条街市,还有不到半月便是端午,街市上卖粽叶的、卖艾草、卖菖蒲的比比皆是,还有些人家在店门口煮起了粽子,香味飘的整条街都是。

“大人,”衙役忽然停下脚步,指着不远处布行门口的一位女子,“那妇人便是苏大州的妻子。”

倒也是巧了。

“去喊她过来,”潘樾吩咐道,“我与杨姑娘在旁边的茶水铺等着。”

衙役将人领来的时候潘樾刚泡好一壶茶,那妇人见了潘樾便痴痴地盯着,“久仰潘大人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如传闻所说,潘大人确实生的一副好皮囊…”

“嫂嫂,”杨采薇见潘樾脸色有些不善便出言打断了她,“关于您丈夫的死,我们有话还想再问一问。”

那妇人听见杨采薇的话有些嫌恶地看了她一眼,“潘大人有话要问妾身定然知无不言,不过你不过义庄一背尸的…”

“她问什么,你答什么。”潘樾眯着眼睛瞟了一眼那妇人,对方被他有些凶狠的眼神吓着了,她没想到他会如此袒护一个背尸的,只得咬了咬牙答道,“是,大人。”

杨采薇似乎并不在意对方的态度,又或者是习惯了,她自顾自地问,“你曾说苏大州死前一日出门寻友喝酒,你可还记得他出门前那一日是否有什么反常的行为或者语言吗?”

“反常的?”那妇人皱起了眉头,“并无反常,那日他休沐不用去矿上,与往日一样五更天起的床,吃过早饭后发现烟丝抽完了,便与妾身一同去了街市,到了街市原本要先去肉案,”那妇人似乎在努力回想,“对了,大人,那日大州好像是看见个什么人,然后就突然说要去买烟丝,他当时往东边走的,可是烟丝铺子在西边,妾身还喊他说走错方向了,那杀千刀的还骂我懂个屁…”

杨采薇和潘樾对视了一眼,她接着问,“那之后呢?”

“之后…之后就是妾身先去了肉案再去买了些豆腐,回家的时候大州他已经在家了,再之后就说要出去喝酒,然后就…就…”说罢那妇人开始有些哽咽起来。

杨采薇递了一杯茶水过去,安慰她,“人死不能复生,请嫂嫂节哀,我…潘大人一定会查清凶手的,”杨采薇顿了顿,又问她,“不过嫂嫂,你可还记得苏大州说看见了何人?”

“我不知道,”那妇人用袖子擦着眼泪抽泣着,“那死鬼平日里就知道喝酒打牌,鬼知道他看见了哪个…要出门喝酒时跟我说的今日要发财了,发个屁的财,人都死了,要财干什么…”

杨采薇知道再问不出别的了,又安慰了她几句让衙役领她走了。

“大人,”杨采薇的手握着茶杯,眼睛盯着杯子里的水出神,“苏大州定然是看见了凶手,并且企图讹对方一笔,但没想到被对方给推下山了…只是…我总觉得这两个案子有关联…但线索又断了…”

“采薇?”茶摊外有人驻足喊她,杨采薇“嗯?”了一声转头望过去,看见了一个熟人,“阿江?”


07

潘樾简直要醋疯了。

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登徒子一上来就和杨采薇热络的不行,他黑着脸站在旁边,牙都快咬碎了。

“采薇,”潘樾咬牙切齿,“不知这位是?”

“哦,忘了和你介绍,”杨采薇笑着对他说,“这是阿江,我的朋友,阿江,这是禾阳的新县令,潘樾潘大人。”

“潘…樾?”卓澜江听见潘樾的名字一脸诧异,他的视线在杨采薇和潘樾之间来回,最后看向杨采薇,试探性的问道,“潘樾?是你说的那个要娶你的…潘樾?”

“是啊!”潘樾的脸色这才好了一些,他站到杨采薇身边,看着对面这个不速之客,“本人潘樾,杨采薇的未婚夫婿。”

杨采薇撇了撇嘴,卓澜江也有些无语,但还是礼貌的拱了拱手,“在下卓澜江,银月楼少主。”

卓澜江寒暄了一会便走了,潘樾问杨采薇要不要回去,“去街市东边看看吧,或许能有什么新线索。”

潘樾把拐棍递给她,往茶桌上摆了几枚铜板,跟着杨采薇往东边走去。

街市东侧大多是布行、药铺和酒馆,尽头是一座小寺庙,只有一个大殿和一个偏房。潘杨二人站在寺庙门口,环视四周,不知从哪儿呼啦啦地跑出来几个小乞儿,穿的破破烂烂脸上也都脏兮兮的,围着他们讨银子讨点饭吃。

“施主有铜板的话就施舍一点儿吧,”庙里的住持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杨采薇转过头,那住持留着长到胸口的白胡子,身体佝偻着,但精气神却甚好,对方朝她点了点头,“这些小孩子都是丧父丧母无处可去的,只能靠在街市上乞讨度日。”

杨采薇伸手从腰兜里掏出了仅有的八个铜板,微俯下身对他们说,“每人都有份,但是你们能不能帮姐姐一个小忙呀?”

“什么忙呀?”有小孩问她。

“你们每日在这街上跑来跑去,可有见过一位留着络腮胡,身型消瘦,个头同我差不多,左脸还有一颗黑痣的男子?”杨采薇尽量将苏大州形容的准确,“你们想一想,是否有印象?”

“姐姐,”有个小男孩诺诺的出声,“是不是穿着一身灰色长衫的叔叔?”

杨采薇的眼睛亮了亮,问他,“那你可还记得他去了哪里或者见过什么人吗?”

“前几日我在街上乞讨撞上了这个叔叔,他把我推倒还骂了我,”那小孩把手伸到杨采薇面前,手掌心上被蹭破的伤口已经结痂,“我当时气不过就跟着他想要偷他身上的银子…但是他在街口上遇到了另一个叔叔,我就跑了。”

“另一位叔叔?”潘樾蹲下身平视着那孩子,问他,“你可还记得他的模样?”

潘樾问住持借了纸笔,将那小孩描述的模样画了下来,杨采薇给乞儿们一人分了一个铜板,便遣他们散了,潘樾将画好的像递给杨采薇收着,两人准备打道回府,这一趟没白来,总算这案子有了些新的进展。

临走时潘樾谢过了住持,“大师慈悲为怀,潘某才刚上任,未曾体察民情,今后每月会从县衙帐上支十两银子到庙里,还要劳烦住持解决这些乞儿的吃食问题,住宿问题潘某亦会想办法解决,不知可否?”

“阿弥陀佛,”住持单手立掌朝着潘樾深深一拜,“老衲替孩儿们谢过潘大人。”

回县衙的时候正好饭点,两人匆匆吃了饭便研究起画像来,杨采薇双手撑着下巴盯着画像看,怎么看怎么觉得面熟,却又想不起来到底在哪儿见过又是谁。

潘樾默不作声地坐在一旁不知在发什么呆。

杨采薇见他许久不说话于是转头去看他,刚想询问些什么便发现他好像脸有些红,“潘大人,你不舒服吗?”

“嗯?哦…还好,”潘樾闭上眼睛揉了揉太阳穴,“有些头疼,无妨,坐一会就好了。”

潘樾总说她和小时候一样,但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和小时候一样喜欢逞强,杨采薇伸出手,手背贴上潘樾的额头,才发现对方的体温高的有些不寻常,怕不是昨日淋了雨着凉了。

“你发烧了潘樾。”杨采薇站起身,有些懊恼自己昨日没有关心也同样淋了雨的潘樾,她想要出门叫厨房先煮碗姜汤再请个大夫来替他看看,可她刚打算倾身去拿拐棍,就被潘樾拽住了手腕,反向作用力之下,杨采薇失去平衡朝着潘樾倒了下去。

杨采薇落入了一个滚烫的怀抱,她想要挣扎却被对方抱得更紧,仿佛要将她嵌入骨肉里,对方将脸埋在她的颈窝,轻声道,“让我抱一会采薇,就一会就好。”

滚烫的不止有潘樾的体温,还有自己“砰砰”作响的心。


08

杨采薇看着潘樾把大夫开的汤药喝完才安下心来,潘樾确实着了凉,这会儿的体温比刚才更高了,杨采薇替他掖好被角,让他好好休息,潘樾拉着她的手不肯她走。

“你喝了药好好睡一会吧。”杨采薇用另一只手拍了拍他的手背,但手怎么都抽不出来,杨采薇有些无可奈何,潘樾这耍赖的毛病还真是从小到大都如出一辙。

“陪我一会好不好?”潘樾侧过身看着她,杨采薇在他的眼神中败下阵来,拖过椅子坐在他床边。

“采薇,”潘樾声音很轻,自言自语一般,“你知道吗?小时候每次生病,父兄都不管我,任由我自生自灭,有时候生病烧糊涂了,就总以为你还在我身边,可每次醒过来才发现那不过是我自己脑子里的幻象罢了。”

“从小到大,只有你是真心待我,不因为我的长相,”潘樾将他们交握的手枕在脑袋下面,温热的呼吸打在杨采薇的手背上,“你都不知道当时得到你下落不明的消息我有多崩溃,我恳求父兄让我去找你都被置之门外,怕我执意要闯出去于是将我反锁在屋子里整整半年,采薇,有时候觉得先皇真有先见之明,我的玉佩是空心的,就像我这个人一样,只有你才能把我的心填满。”

“唯有你。”

或许生病的人总是脆弱的,杨采薇轻轻地叹了口气,“我知道了,潘樾。”

“不,你不知道,”潘樾的眼皮有些耷拉,看起来是困了,在彻底跌入梦境之前,杨采薇听见他说,“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可知…”

杨采薇在潘樾睡熟之后才将手抽了出来,她蹑手蹑脚地扶着桌子拿到了自己的拐棍离开了潘樾的房间,当然她也带走了那幅画像。

她想起来那幅画像上的人像谁了,虽然面容被毁但骨相不会变,杨采薇需要去确认一下。

刚走到义庄门口,杨采薇就听见了师傅的声音在里头叫嚣着,“凶手!”杨采薇心下大骇,连忙推开门进去,正看见师傅抓着来照顾他的衙役的胳膊,嘴里叨叨着往常总说的话,杨采薇这才放下心来,让衙役先回去了。

“师傅,”杨采薇行动不便地扶着师傅坐回椅子上,嘴里低声念叨着,“按理说仙班灵蛇的药效该起作用了呀,为何师傅还是这般糊涂?”

“糊涂?”师傅转头看着他,眼里倒是比刚才清明多了,质问她,“你说谁糊涂呢!”

杨采薇叉着腰笑了,“说我自己呢师傅,对了,”杨采薇从怀里掏出那幅画像递给他,“师傅能否帮我看一下,这个人的骨相是不是和前几日被绿矾油烧毁容的人骨相非常相似?”

师徒二人在停尸间内待了半个时辰,出来的时间两人脸色都有些沉重,画像上的人几乎就可以确认是已经死去的刘宝森,可他明明已经死了,又怎么会出现在街市上还被苏大州撞见呢?如果是双生子倒还好理解,可刘宝森孤身一人并无亲眷,这又作何解释。

诡异,实在是太诡异了。

杨采薇回到县衙时门房看见她便火速给她开了门,嘴里还催促着,“杨姑娘,快进去吧,县令大人找你呢!”

“你去哪儿了?”杨采薇刚踏进内院就被人迎面抱住了,潘樾应是刚睡醒头发还有些乱,但他丝毫顾不得这些,看见杨采薇好好地站在他面前他也不想再顾及任何,潘樾的声音带着些生病的沙哑,“采薇,你去哪儿了?我醒过来发现你不在我以为又是自己在做梦,我以为自己又把你弄丢了。”

“没事了,”杨采薇抬起胳膊轻轻地拍着潘樾的背,“我只是回义庄跟师傅确认一些事情,你看我这不就回来了,嗯?”

“杨采薇,你答应我,”潘樾的语气带着写乞求,“不要再不辞而别好吗?答应我,不可以不辞而别。”

“好,我答应你。”杨采薇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从她的侧颈滑落,潘樾的眼泪穿过肌肤和骨骼,直直地滴落在了她的心里。

“对了,你说你去跟师傅确认了什么?”潘樾的声音闷闷的。

“确认了此画像中人的身份,”杨采薇随潘樾回了屋,将自己的判断一五一十的告知于他,“剩下的就要麻烦潘大人派人再去查一查刘宝森,此人定有蹊跷。”


09

县衙和义庄里里外外都挂上了艾草和菖蒲,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但潘樾日日前来给她换药,替她涂药酒,这不过半月余杨采薇的脚就好的差不多了,只是脚腕还不能太用力,日常行走倒已然没什么问题。

杨采薇前几日便说要搬回义庄去住,被潘樾软磨硬泡地答应了过完端午再回去。

潘樾这几日忙得很,端午节了,要组织十里八乡的赛龙舟,还有每日县衙的零碎事情,杨采薇今日从早上起来就没见着他人。

到底是闲不住的,杨采薇跟门房打了声招呼就出门了,最近关于刘宝森和苏大州的案子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进展,日日在硫矿场蹲点的衙役也没上报过有何异常,但杨采薇总觉得不对劲,这里头一定有她没有想清楚的关联。

这是杨采薇第三次来刘宝森家里,是在县城最外围的贫民区里,不到一人高的土墙上凹凸不平,大门也是破旧不堪许久未修缮的模样,院子里堆满了杂物,房间里只有一张床和一套桌椅,三四件衣服就这么挂在椅背上。

可刘宝森在矿里拿的月银并不少,暂时没查出来有何亲眷,平日里不喝酒也不赌钱,怎会家中如此清贫,杨采薇不解。

房子里看了一圈,并没有什么新的发现,打算离开时忽然发现厨房门口的地上比上次来多了一些黑色的灰,杨采薇走上前用手指沾了一些搓了一下,是煤灰。

刘宝森死后有人来过。

杨采薇环顾四周,在院子的杂物旁,有非常不起眼的两处脚印,她用手去比对,是两个成年男子的脚,看形状是面对面站着,然后一起离开了这里。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她的脑海里渐渐串联起来,杨采薇转身往城外走去,她要去一趟鬼市。

潘樾回来的时候杨采薇正在院子里等他,见他进来便喊他,“大人,我找到新的线索了。”

“我也有新的消息正要告诉你,”潘樾脸上带着笑意,问她,“你先说还是我先说?”

“大人先说吧!”

第二日一大早天还未亮,杨采薇便起了床,今日县里有龙舟比赛,她答应了潘樾要和他一起去,看着床头放着的两套衣服,一套她自己的打满了补丁,一套是潘樾给她准备的,说今天过节,如果愿意的话就换套新衣裳,不愿意也不勉强。

杨采薇站在镜子前,看着这个有些熟悉又陌生的自己,象牙白的绸缎绣着桃花的暗纹,是她小时候最喜欢的颜色,潘樾总是这样细心,只是她已经许久没有穿过象牙色的衣裳了。

重新编了条辫子,杨采薇便出了院门,去外堂的路上遇见不少衙内的人,都对她投以诧异的眼神,直到她走进正堂,那些眼神都还依旧追随着她。

“采薇,”潘樾实在是有些惊喜,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看不够似得,“好看,真真是好看的紧。”

“有疤,也好看吗?”杨采薇抬起头看着潘樾,潘樾也望着她,反问道,“世人皆以貌取人,你我同病相怜,但你我皆不以形论心,难道不是同道中人吗?”


10

禾阳县被一条贯穿的水道分为南北两处,水道由南自北汇入九溪江,由此每年的端午节龙舟都从城南为起点和终点,到城北水道掉头再回城南,终点处搭起了高台,潘樾作为县令要在此为胜利者颁发荣誉,杨采薇陪着潘樾在高台上,潘樾坐着她站在后面,出门在外,尊卑礼数还是不能忘的。

当然,他们今天还有别的目的。

“禾阳县己亥年端午龙舟比赛即将开始!今日龙舟获胜方将按照惯例获得二十两白银奖励,除此之外,本县新任县令潘大人也为各位乡邻准备了不同口味的粽子和瓜果点心可供免费品尝,沿河岸还有各类祈福活动,欢迎乡邻们积极参与!”

礼侍话毕,河岸边的龙舟纷纷下水,号声一响鼓声跟上,人群中便响起了“嗨呦嗨呦”的欢呼声。

此时此刻的杨采薇可没什么闲工夫看他们划龙舟,她的视线始终落在高台旁的餐台上,今日全县的人几乎都出来了,如果她和潘樾的猜测没错的话,凶手定然会趁人多时出来,毕竟他身上没钱又躲躲藏藏,这么好的机会能饱餐一顿,对饿久了的人来说是值得冒险的。

杨采薇在人群里到处搜寻,龙舟比赛快要接近尾声了那人还没出现,潘樾看得出来杨采薇有些着急,万一一会比赛结束散场,就算看见这人也不好找了。

“放轻松,”潘樾隔着袖子轻轻地捏了捏杨采薇的手,“就算今日抓不到,日后也肯定能…”

“大人,”杨采薇突然握紧了他的手,压低声音,“东北方向,第三张餐台后面那个包着头巾的人。”

刘宝林将脑袋压的极低,躲开跑来跑去的小孩走到了餐台的最边上,微抬眼环顾四周发现没人在意他后,抓起桌上的糕点就往嘴里塞,或许是吃的太急,糕点堵在嗓子眼下不去吐不出,刘宝林咳嗽了几声。

“小哥可是噎着了?”有人在他身后说话,刘宝林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对方伸手给他倒了一杯水递到他面前,刘宝林伸手要去接,可刚碰到茶碗,手腕就被人反手抓住了,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被捆住双手摘掉头巾绑上了高台。

“这谁啊?犯什么事了?”

“哎这人怎么觉得有点面熟!”

“哎呀,这不是半个多月前死了的刘宝森吗!?”

人群里瞬间炸开了锅,刘宝林这番才把嗓子里掖着的吃食咽下去,凶神恶煞地冲着潘樾吼,“凭什么抓我?!”

“凭什么?”潘樾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打开手里的折扇,嗤笑了一声,“就凭你杀了自己的同胞亲哥哥,本官就能抓你。”

“阿呸!你放屁!你这狗官有什么证据!”刘宝林朝潘樾吐了一口唾沫,“别以为你这狗官有点姿色就能随意冤枉人。”

“你要证据是吗?”杨采薇突然出了声,她从潘樾身后走出来,走到刘宝林面前,脸色并不好看。

“你,刘宝林,和刘宝森是双生子,他比你只早出生半个时辰,也就是你的哥哥,刘宝森勤恳踏实,每月赚的银子都给你和你母亲拿去贴补家用,可你却好吃懒做嗜酒如命嗜赌成性,不仅亏光了母亲的钱财,甚至朝哥哥狮子大开口愈发贪念,”杨采薇顿了顿,“刘宝森没办法,与你断绝关系后孤身来到禾阳某生,却不曾想你还要追到禾阳来,不仅被你洗空了所有的钱,也在和你争吵中被你气到心梗发作,可你呢!你不但没有救他,反而用绿矾油将他的脸烧毁。”

“哪里来的丑八怪在这里含血喷人!”刘宝林凶神恶煞地。

“刘宝林,”杨采薇不理会他,继续说,“你原本的打算是将刘宝森杀害后顶替他在硫矿场的位置去领钱,但奈何你抛尸后便被人发现报了案,所以你不得不躲起来,但是不巧,你被苏大州看见了。”

“苏大州?是那个被人推下山崖死了的苏大州?”“正是此人!”人群里议论纷纷。

“他约你到城外想要讹你,却被你推下山崖摔死,”杨采薇看着他,一字一句地问,“两条人命,哦不,三条人命,还有被你活生生逼死的母亲,你还不认吗?”

“我不知道你这个疯婆子在说什么!”刘宝林啐了一口,死不承认。

“不承认也无妨,”潘樾收起折扇笑了一声,“就算今日官府不抓你,银月楼也会抓你,毕竟你可是欠了他们不少银子呢,我倒想问问看卓少主,”潘樾的视线落在了人群左侧,卓澜江此时正抱着胳膊站在台下看着这场大戏,“此种人,你们银月楼是砍手,还是砍脚呢?”

卓澜江耸了耸肩,吊儿郎当的回他,“手脚一起砍咯,反正留着也没用。”

杨采薇朝卓澜江笑了笑,剩下的事情就已经不归她管了,可当她正准备转身走回潘樾身边时,刘宝林挣脱开了束缚一把抓过杨采薇的胳膊,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一把尖刀抵在她的脖子上,刀尖扎入皮肉,渗出了血。

人群开始骚乱,衙役们纷纷拔出了腰刀,把杨采薇和刘宝林围在中间。

“今日就算要死我也要拉个垫背的!”刘宝林此刻已经疯了,脖子上的痛楚传来,杨采薇一动也不敢动,她努力让自己保持镇定,“都别过来!否则我现在就杀了她!”

“把刀都收起来,”潘樾黑着一张脸,眼里的杀意弥漫,但此时他是被动的,杨采薇还在他手上,衙役们收起了腰刀退到一旁,潘樾看着刘宝林,对他说,“挟持一个女子有什么用,本县令可以和她交换。”

“我呸!”刘宝林昂着下巴,面部狰狞,“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这臭娘们的腌臢事,一个县令天天和一个女仵作混在一起,你能是什么好鸟!”

“刘宝林,”被他挟持的杨采薇忽然开了口,“今日你就算杀了我也无济于事,可你若不杀我,或许还得一线生机。”

“你少骗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这些…”

“我没有骗你,”杨采薇打断他的话,“你若放了我并且自首认罪,后半辈子不过牢狱度过,总好过你到处躲债见不得光的日子好吧。”

刘宝林犹豫了,可就是他犹豫的这两秒,潘樾迅速地向他冲过去,用折扇重击他的手腕关节要将刀打掉,另一只手抓过杨采薇,接着便抬起脚朝他腹部踢去。

刘宝林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被诓了,躲开潘樾踢过来的脚后虽然手腕吃痛,但还是忍着疼抓着刀向潘樾刺去,衙役们纷纷上前,混乱间潘樾为保护杨采薇被刘宝林划伤了胳膊,红色的血液立刻将白衣染红。


11

这个案子最终以刘宝林被捕结束,收拾之后端午的各项活动继续,只是原本要为龙舟比赛颁奖的县令此时正在医馆里包扎着伤口。

杨采薇黑着脸坐在一旁,脖子上的伤口也正上着药,旁边的潘樾忽然笑出了声。

杨采薇瞪了他一眼,“笑什么?”

“没什么,只是一想到刚才你在高台上的模样就觉得,不愧是我潘樾未来的娘子,”潘樾的视线落在她的伤口上,“疼吗?”

“不疼,这点小伤习惯了,”杨采薇撇了眼潘樾正在缠纱布的胳膊,问他,“倒是潘大人这细皮嫩肉的,定然很疼吧。”

“无妨,这点小伤习惯了。”潘樾眼里的笑意更盛。

这个案子不过半日便传遍了十里八乡,百姓们纷纷夸赞禾阳来了个好县令,却鲜少听闻有人夸杨采薇的,但杨采薇毫不在意,依旧做她的背尸人,给人入殓送人最后一程。

唯一的变化大概就是,会有人主动上门找杨采薇去验尸了,这送上门的钱财哪有不赚的道理,杨采薇倒是乐得忙碌。

可潘樾倒是落了清闲,每日除了一些鸡零狗碎的小案子,什么家里丢了一只鸡啦,隔壁邻居吵架啦诸如此类,县里倒也是太太平平地迎来了夏天。

这日杨采薇葬人归来,大老远的就看见义庄门口站了个人,杨采薇小跑着过去,“潘大人,今日怎么来了?”

“我再不来,怕是未来娘子都要把我忘了,”潘樾带着些揶揄的意味,顺手接过她手里的布包,“怎的今日回来的那么早?不是去验尸了吗?”

两人闲聊着进了义庄,杨采薇让潘樾随便坐,自己则准备进厨房做晚饭。

“我来做饭吧,”潘樾拉住她的胳膊,“这些日子你太累了,今天晚饭让我来做,可以吗?”

“你会做吗?”杨采薇有些不确定的问道。

“那就尝尝我的手艺如何?”潘樾没松手,拉着她进了厨房,“你就坐在这儿帮我生火。”

杨采薇没想到潘樾是真的会做饭,切菜炒菜都有模有样的,其实想想也是了,在不被待见的家里,很多事情定然是会做的。

虽然潘樾表面上看起来风风光光,可只有杨采薇知道,潘樾的内心早已是千疮百孔。

十年前的误会其实早已解开,杨采薇也知晓潘樾这十年来一直在寻她,她的心也是肉做的,与潘樾这一段时间的接触中,她也知晓潘樾对她是真心实意的好,她都能感受得到。

“在想什么呢?”潘樾的声音把杨采薇从思绪里拽了出来,脱口而出,“想你呢…额…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样…”

“知道了,”潘樾端起菜盘往桌子边走去,还不忘嘱咐她,“拿碗筷,喊师傅吃饭了。”

“哟,今日这菜好吃,”师傅赞不绝口地夸赞,“徒儿的手艺是越来越好了。”

“师傅,今日这菜是潘大人做的,”杨采薇才不揽功,“师傅应该夸他才是。”

“嗯,是该夸,”师傅点点头,“有这般手艺你嫁过去为师便放心了。”

“师傅!你说什么呢!”杨采薇有些讶异地看了一眼师傅。

“为师说错了吗?”师傅皱着眉挠了挠头,“这不是要娶你的那个潘樾吗?”

“没错师傅,”潘樾给师傅倒了一杯茶双手捧着递过去,“虽然采薇还没答应嫁给我,但小生在此先敬过师傅,日后无论如何都会好好护着采薇,请师傅放心。”

“好好,”师傅接过茶杯一饮而尽,抬手摸着自己的胡子,“好啊,我最不放心的就是这个徒儿,有你在我便能安心了。”

“师傅,”杨采薇喊他,“吃饭。”

“多吃点,”潘樾热络地给杨采薇夹菜,“为了做好这道菜我可是练了许久呢。”


12

吃完了饭,夕阳正播撒着最后一点余晖,满地的金黄,潘樾问她要不要一起去散个步,杨采薇点了点头。

义庄不远处有一小片湖,两人沿着湖畔并肩走着,有兔子从草丛里跳过,潘樾问她,“你可还记得小时候,有一次我们在桃林里也看见了一只兔子,我们追了半天也没捉到,我当时哭了你还安慰我。”

“你小时候怎么那么爱哭,”杨采薇揶揄他,“总是在我面前哭鼻子。”

“你知道吗,你家里出事之后我在父亲门前跪了三天三夜,也哭了三天三夜,可父亲依旧无动于衷,”潘樾停下脚步抬头看着澄黄色的天空和云朵,“从那之后,在遇到你之前,我都没有再哭过,那时候的我才懂你时常于我说的话,哭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嗯,”杨采薇站在他身旁,低头看着脚边绿意盎然的野草,“但想哭的话也没关系,人总会有情绪需要发泄的。”

“不瞒你说,那日你前来拒婚后我哭了一夜,”潘樾深吸了一口气,“你与我说我们该走在自己的人生轨迹上,可是我的轨迹是你,我坐上御史台的位置是为了能找到你,我辞了御史台来禾阳做县令也是为了你。”

“世人说我痴狂也好,疯癫也罢,我都不在乎,”潘樾转过身面对着杨采薇,将她的手抓在手心里,“我只在乎你,杨采薇,没有你我就像断了线的木偶,人生的线只能被你抓在手里。”

“每当我遇到挫折的时候,你总会带着光来到我的梦里,开导我陪着我,是你支撑着我走过这些年无比灰暗的日子,”潘樾抓着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上,低头望向杨采薇的眼睛,手掌下是强有力的心跳在共振,杨采薇听见他说,“无论你答应成婚与否,我都想让你知道,我这颗心自始至终都为你而跳动,你在哪里,哪里就是我的家。”

杨采薇抬头看着潘樾,看着他深情漫溢的双眸,看着他因自己而流动的眼波和情感,杨采薇轻叹了一口气,抬手抱住了他。

夕阳收敛了最后一抹光亮,湖面反射出月光的倒影,潘樾将杨采薇拥在怀里,仿佛他拥有着整个世界。


尾声

又是一年桃花开,这一年杨采薇和潘樾破了几十起案子,验了百来具尸体。

城东的寺庙香火旺盛了许多,那些小乞儿如今也不用再乞讨,早晨在庙里做些杂事,午后便能由住持陪着读一些书,县衙出钱多修缮了几间屋子,也用来收留一些无家可归的人。

百姓们对潘樾的议论,也从容貌渐渐地变成了政绩,禾阳出了一个公正的县令,是连朝廷都知晓的事情。

当然,百姓们对杨采薇也从过去的嫌恶变成了现在的接受,不再对她恶语相向,偶有她帮助过的人,还会到义庄去给她送些吃食。

不过日子好像并无不同,唯一不同的大概就是杨采薇已经习惯了潘樾在身边。

潘樾却觉得这样的日子简直幸福的无边无际,唯一发愁的大概就是到现在杨采薇还没答应要与他成婚,哪怕他三天两头就对她表个白,哪怕他们为了破案共处一室过了夜,杨采薇依旧没有任何表示。

潘大人愁的头发都要白了。

再过几日便是七夕,潘樾提前便与杨采薇打了招呼要邀请她一起去逛七夕灯会,还威胁说如若那天不出现便是绑也要把她绑来。

杨采薇无奈,遂点点头说一定一定来。

可真到了七夕到了约定好的时辰,杨采薇却并没有出现,潘樾跑去义庄找她,被师傅告知她刚入殓完死者便着急忙慌的出门了,潘樾又跑回城里。

灯会已经开始了,街市上人头攒动,潘樾到处寻找着杨采薇的身影,却时不时地被路上的女子们拦下去路要给他送荷包,潘樾一一拒绝,说自己已有心上人了。

“是那个义庄的杨姑娘吧!”姑娘们打趣他,潘樾十分大方地点点头,“正是杨采薇,敢问各位今日可有看见她?”

有个姑娘拍了拍他,指着他身后对他说,“潘公子,你的杨姑娘在那儿呢。”

潘樾转过身,看见挂满花灯的石桥上站着一个人,她站在人群中间如此朴素又如此耀眼,花灯将她的身形轮廓脸庞全都照亮,脸上的那道疤像是杨采薇身上长出的翅膀,宛若天上的仙子下凡。

“潘樾!”杨采薇喊他,朝着他走过来,可潘樾等不及,他朝着杨采薇跑过去,在人声鼎沸中,在高朋满座中,潘樾将她紧紧拥入怀中,许久许久。

“杨采薇,”潘樾终于舍得松开她,站在她面前,认认真真一字一句地对她说,“我们成亲吧。”

“好。”

在无数个夜晚梦中的情形,此刻就真真实实地在他面前,杨采薇就像是上天派来解救他灵魂的神明,让他这滴无根之水,终于找到了属于他的源泉。


END.


·谢谢你读到这里,这是我第一次写案情,花了整整一天时间,或许漏洞百出,如有不妥的地方欢迎探讨指正~

·如果后面有想看的也欢迎给我留言,抽空的话会再写哒!再次感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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